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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第三章

        一转眼,电视台实习期过半,亭城大学正式进入暑假。

        暑假期间,学校因教学楼整修,不允许学生住宿,连正在实习期的大四学生也不除外。没了学校宿舍,阮心悦一边拾掇起了租房的事,一边又忙着工作。好不容易等房子租下来了,工作这边又出了乱子。

        策划部最近公布了一份招商计划,部门总监甄姐将招商计划层层剖析,每个案子都落到了对应的责任人手上。然而,还有一份最难搞的计划一直没人认领。老员工们都推搡着,生怕影响绩效考核,都争当甩手掌柜不愿意认领。

        这时候,不知道谁来了一句:“我们累死了活,新来的实习生却整天闲着没事”,反倒是让阮心悦成为了众矢之的。

        眼见部门总监下不来台面,阮心悦只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她要倒是个正常人还好,偏偏她不说话又是个聋子,要她去拉赞助,等同是砸了一桩生意。

        而老员工们故意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摆明了也是欺负新人。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职场上根本没有同情心可言,阮心悦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

        三伏天的正午,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大有要把人烤干的意思。

        刚从赞助商公司出来的阮心悦,碰了一鼻子的灰,整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对方公司负责人并不看好这桩合作,连面都不愿意跟阮心悦见。偏偏阮心悦就是个死脑筋,人家不愿意见,她就顶着毒太阳,抱着笨重的材料,在室外整整蹲守了负责人三个小时。

        然而,还未等到负责人,阮心悦就已经扛不住了。

        长时间的暴晒,令她有些轻微的头晕。她正想挪个地方,找个花坛边坐下来,却发现脚很重,都快迈不出去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像是地震的前兆。阮心悦伸手想去够住能够支撑的东西,却发现什么都抓不住。

        意识在消失,眼皮在变重,阮心悦就那么直勾勾地倒了下去。

        临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看见汽车白晃晃的灯光,正向她奔来……

        阮心悦很消极得觉着,自己可能是要死了。想来是有点害怕,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没牵没挂的,死了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没能和小叔叶则衡说上一句再见,倒是挺可惜的。

        她就这么想着,就这么疲惫地闭上了眼。

        然而,下落的身体并未摔在地上,也并没有被疾驰而来的车撞倒,反倒是落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

        忽然之间,她的腰部被一股力量撑起,一双手臂,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把她圈在了怀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体温,她很努力地回忆着这股记忆深处里的味道,仔细翻阅着自己的回忆,最后停留在了十六岁那年。

        她睁开了沉重的眼,喃喃喊了声:“小叔。”

        仍旧是那张熟悉又清俊的脸。

        她死一般寂静的世界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唯独看见了叶则衡的侧脸,看见他好看的眉眼里带着些蹙迫的焦急,看见他蠕动着嘴唇,在喊她——“阮阮”。

        阮心悦忽然很安定,很安定地闭上了眼。

        就像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叶则衡那样,很安全,很信任。

        有人说,第一眼就足够决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赖。

        阮心悦想,她对叶则衡的信任,应该就是从十六岁那年就早已开始。

        **

        消毒水的气味,像是医院天然的象征。

        护士精准地将输液针□□阮心悦的静脉,药液随着滴管顺流而下。

        叶则衡站在一旁,向来喜怒无波的眉眼,此刻却皱成一团,连带鼻梁上的那副金丝边眼镜都显得有些紧绷:“怎么还没醒?”

        护士耐心解释:“没事,就是有点中暑加脱水。瞧她脸上这皮肤红得,也不知道这么大热天的到底晒了多久。”

        叶则衡闻言,眉头皱成了好多个褶。

        护士走后,vip病房内便安静了下来。

        叶则衡踱步至窗台边,顺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适当的角度望去,他依稀能透过光线折射,看见病床上阮心悦那张晒红的小脸,不知觉间拳头就握紧了。

        电话很快接通,里头传来男人热络的声音:“哟,咱们叶总怎么想起来给我这小啰啰打电话了。”

        “陈子越,你说呢?”

        叶则衡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愠怒,识相如陈子越,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他转念一想,立刻问道:“怎么,你家小侄女又出问题了?”

        “你觉得呢?”一句反问,又把陈子越塞了回去。

        陈子越与叶则衡从小一同长大,是大院里穿一条裤裆的兄弟。唯一不同的是,叶则衡选择从商,而陈子越则是毕业之后进了亭城电视台工作。得益于家里的背景,他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混上了亭城电视台副台长的位置,成了亭城电视台里足以只手遮天的人物。

        陈子越说:“能让你这张处变不惊的脸,变得张牙舞爪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当初我让你好好照顾她,你照顾到哪里去了?”叶则衡口气不善。

        “天地良心啊!”电话那头传来陈子越的哀嚎:“当初就为了你一句她想进电视台,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弄进来,还特地撑了个政府的幌子,招了一大堆残疾人进来。你说室内办公、公务员待遇、闲差,这样的工作哪里找?”

        “可我现在只看见她躺在了医院里。”叶则衡冷漠打断。

        “对外办事出了问题?”陈子越稍显错愕。

        “你说呢?”

        陈子越欲言又止:“其实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因为实习生太闲,部分员工就有意见了。原来的部门总监在我的授意下已经打算和平解决了,偏偏你家小侄女脾气太硬,非要顶上,至于今天这事,可跟我没关系……”陈子越顿了顿,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她进医院没事吧?”

        “中暑。”简洁明了,是叶则衡的作风。

        “就只是中暑?!我中风了你都不见得会打电话慰问我。”陈子越啧啧道:“我的叶大老板,您说您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尤其这一年,每次你家阮阮出什么问题,我第一个遭罪。你说你既然这样关心她,当初干什么还要出国?”

        叶则衡忽然沉默。

        陈子越又说:“谁都知道你宝贝她,可她又不是你的亲侄女,这样护着干嘛。”

        又是沉默。

        “你出国一年,就晾了她一年,可你真的晾着她了吗?鬼知道你那一年里,到处找我们这些人帮你照顾她。老叶,说真的,关心她,还是得说出来。我虽然不了解你为什么忽然不跟她联系了,但我总觉得,话还是要说开了好。”

        “不用你说。”

        “好好好,我不说。”陈子越眼见叶则衡的火气去了不少,就开始旁敲侧击:“对了,这次唯臣的广告,要不要考虑让我来代理。我也听说老台长把你找过去开会,被你拒绝了。你也知道我跟那老台长积怨已久,正好趁这个机会帮我个忙,也好趁早让我把这个副台长的头衔去掉个字啊。”

        “知道了。”

        陈子越的唠叨还没完,就已经被叶则衡彻底挂断。

        自窗台那边回过身,叶则衡踏着光走到了阮心悦的面前。病床与他距离不远,隔得很近,他隐约能看见阮心悦紧闭的眼睛底下,似乎藏着淡淡的乌青,像是累极了。

        这一年多,一直放任阮心悦独自生活,其实叶则衡是不安的。

        毕竟,从阮心悦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叫他的那一声“小叔”,就注定了一切关系都已经牵扯不断。

        相处的那些年,他见过阮心悦太多的变化,从开朗到孤僻,从乐观到懦弱,他由始至终都明白,这些都是他种下的因果。

        对于阮心悦这个女孩子,他还不清。

        病床上传来窸窣声,慢慢地,阮心悦睁开了眼。

        见到叶则衡的那一刻,她显得有些错愕:“小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只是碰巧。”他说。

        “是这样啊。”阮心悦苍白地笑笑。

        没人知道,阮心悦站在日头下多久,叶则衡就在一旁守了多久。

        “身体好点了吗?”

        “好些了。”

        “待会我送你回学校。”

        “好。”

        生疏的对白,已经是属于两人最多的熟络。

        **

        抵达亭城大学的时候,叶则衡就觉得有些异常。

        周遭都是施工的队伍,整个学校里也不见学生的踪影,只稀稀寥寥地看见了几个施工工人。叶则衡正想询问阮心悦,但她着急摆着笑脸下了车,往校园内走去。

        叶则衡没走,继续目送她离开。

        正当阮心悦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处,叶则衡的车窗却忽然被人敲响了。来人是个穿蓝色制服的学校保安,一边敲着车窗,一边朝他喊:“不好意思,这边不让停车。”

        “稍等,我送人回学校。”

        保安摸不着头脑:“你搞错了吧,暑假学校翻新,早不让主人了。”

        叶则衡蹙眉:“那留校毕业生呢?”

        “全都不让住。”

        闻言,叶则衡对着方向盘怔了半秒钟。片刻后,他立即推开车门,往拐角处阮心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实在太清楚阮心悦的脾气了,从来都害怕麻烦别人,从来都恐惧成为别人的负累,从来都擅长给自己找麻烦。

        说好听点,那是倔,说难听点,那是固执。

        “喂,你先把车开走啊……”

        身后,保安粗粝的嗓音传得老远,但叶则衡显然已经无暇去听了。

        **

        阮心悦径自走到学校后门的公交车站,熟练地数着电子表上的数字,等待着末班车的到来。

        白天中暑的余力还未过去,阮心悦脑门有点晕,就找了个车站长凳正准备坐下。

        然而,正当她抓着扶手正准备坐下去时候,一双突如其来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小臂。

        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错愕地抬起头,却发觉叶则衡正站在她的面前。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身熨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与周遭钢筋水泥的混乱环境格格不入,但偏偏是这样,他仍旧是站在了她的面前。

        “学校不让住,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紧盯着她,目光像在审视着什么。

        她站直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稀松平常些:“你刚回国,平常事情也挺多的,这点小事我不想给你添乱了。”

        不落痕迹地,阮心悦抽出了他拽住的小臂。

        叶则衡注意到了阮心悦的抗拒:“现在住哪儿?”

        “住得挺好的。”

        “在哪儿?”

        “真的挺好的。”

        “是要我去查,还是你自己说?”他要她二选一。

        阮心悦沉默良久,直到胸牌的挂绳,被她用食指圈了又松,送了又圈的很多次之后,她才终于张开了紧闭的唇,低低慢慢地吐了个地址。

        “悬竹社区。”

        **

        亭城刚出梅,连带空气里都是一股子潮气。

        悬竹社区是亭城有名的老社区。以梅雨季节路边积水深到能游泳,以及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地方特色,常年占据社会新闻版面。

        几十年未曾翻新的石砖头,一脚踩下去就溅起一阵的泥。阮心悦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带着叶则衡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楼。

        老楼房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墙上的涂料也都秃了好几层。

        阮心悦埋着头,一边掏着钥匙,一边迟疑地将叶则衡往里头带。老楼房最底层是车库,里头很暗,只有一盏受了潮的钨丝灯,“兹啦兹啦”地还在拼死工作者。

        越往里头,越是黑,阮心悦也像是一并沉入了黑暗里,无言地像是死了似的。

        她越来越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被叶则衡的强硬所屈服,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终于抵达最里头的那一间,阮心悦旋开门锁,安静地推开门,齐眉的刘海始终没能抬一抬。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一点,但越是隐藏,身为穷人那点该死的自尊心就越是无所遁形。

        “我就住这儿。”

        一间车库。

        叶则衡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十平米的屋子里很整洁,能够看出主人很用心地在打理它。只是再怎么用心的打理,也掩盖不了这间房间的简陋。一张床,一个简易的布衣橱,还有一个用窗帘围起来的卫生间——其实也就只是一只马桶而已。

        墙壁长了霉,颜色有深有浅,大约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屋顶还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漏下来的水滴进了一个不锈钢面盆里。此时,面盆里浑浊的积水已经满了,溢在了地上。

        阮心悦见面盆里的水满了,她下意识地扛起盆子,像往常一样一股脑的将发黄的浑水倒进马桶里。

        不一会,马桶咕噜噜地,一下子将水消化了。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想起了叶则衡还在。不锈钢面盆还端在她手里,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接过了她手上的面盆,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地上。

        叶则衡的声音不辨喜怒,他只是问她:“我给你的那些钱呢?”

        头上出了汗,阮心悦随手拿袖子揩了揩:“我成年了。那些钱我都存起来了,等着以后还给你。还有……”她深吸一口气,又说:“还有读大学和学唇语的费用,我都在攒了。你要是不急的话,给我点时间,我会算上利息,分期还你。”

        她话音未落,手上忽然被人使力一拽。阮心悦一时没站稳,左脚不小心踢到了积水用的不锈钢面盆,那面盆撞到墙上,哐当哐当得响。

        “走!”

        男人的声音低哑哑的,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去哪儿?”

        “跟我回去。”

        “回哪儿?”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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