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之热恋 六

少女双手微合，在胸前挽出一个含苞欲放的指法，随即轻盈一跃，长长的飘带随着旋身拂过指尖，一触即散，犹如一朵莲花瞬息的开落……

        纳吉尼坐在角落的课桌上，两手撑腮，一眨不眨的望着教室中央的伊丽莎白。莫名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所罗门王当日的宝藏，比起少女的青春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十六岁的伊丽莎白青春逼人，花一般的年纪，玉一般的无暇。举手抬足之间，仿佛能用那无比强大的青春征服梦想之路上的一切艰难险阻。

        但她多想告诉这个少女，离开这里！到另一片大陆上去，亚洲也好、美洲也罢……就是不要留在这里，不要成为那死去的六百万冤魂中的一个。可她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她在最美的年华里，跳着最美的舞蹈，对步步紧逼的未来一无所知。

        纳吉尼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伊丽莎白，就像格林斯潘说的，离乡背井、远渡重洋，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伊丽莎白对纳吉尼的的回答却让她十分诧异——

        少女静静的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她的肩上、脸上，给少女披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很多人都觉得我可怜，连自己的父母都忘记。但他们不知道，痛苦的回忆其实并不比美好的想象真实。我爱我的父母，也曾被他们所爱。我希望想起他们时内心温暖而坚定，而不是那些失去他们的可怕回忆。

        可惜上帝不希望看到他的子民拒绝生命中的挫折与悲伤，当我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时，关于父母的其他记忆也一并被收回了。纳吉尼，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对我说过的话，他们抱着我时臂弯的温度……

        我唯一能感觉到他们在我生命中曾留下鲜活印记的时刻，是舞蹈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知道他们一定爱看我跳舞，因为每当我身处旋转中的梦幻世界时，总能感受到温柔注视的目光、以及目光中的肯定和赞美……而当我挥动手臂，每一次抬脚、每一个跳跃、每一个弯腰和旋身……都让我记起那些模糊岁月里的扶持和引导，我的身体没有忘记！他们扶着我旋转，教我跳舞，带着我跳跃……这些所有的一切，是上帝也夺不走的。

        纳吉尼，你明白吗？当我跳舞时，他们与我同在。”

        纳吉尼和伊丽莎白定下的日期是三天后，六月份的的最后一个星期六。

        当纳吉尼摇响门铃，目睹了格林斯潘见到伊丽莎白的第一眼就踩空了门口的三级台阶时，纵使这趟来的目的不是“非诚勿扰”，纳吉尼也觉得伊丽莎白的人生亮了一盏灯。

        腼腆的大个子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爬起来，在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中窘迫不已。一只飞鸟恰在此时掠过枝头，朝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振翅高飞，冲破重重云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好天气。

        ……

        纳吉尼以为至少要到“秋装上新”的时候才能再见到波姬了，没想到却在欢送了格林斯潘和伊丽莎白的一个月后，在1936年英伦夏季的末尾，意外的收到了梅丽尔带来的口信——

        “波姬小姐想见你。”

        简洁明了，说完转身就走。搞得纳吉尼很郁闷——就算天王老子召见也得说清楚时间呀，理由什么的就不强求了，可是谁知道这个“想见”的时间范围是多大啊！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梅丽尔一只脚踏上马车后，发现人没跟上，十分不悦的转过头来瞪了一眼还保持着扶门姿势的小女孩。于是纳吉尼瞬间有一种被容嬷嬷传话的感觉……

        一路车马自不必说。

        “纳吉尼——”随着一声呼唤，一个人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扑过来，刚刚走进房间的纳吉尼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上一重，然后硬生生的被波姬往后推了半米……才勉强直起腰，又被今天格外热情的波姬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她拼命抽出一只手，拍了拍波姬的肩膀，“那个、波姬，我不是说你胖啊！只不过，你这样，我喘不过气来啦！”

        波姬终于松开纳吉尼，随即又一把拉起她跑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差点跌倒的纳吉尼趔趔趄趄的跟着波姬一路小跑，心想没准她那个洋娃娃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瞬间加速运动，在伟大的惯性定律作用下成了折翼的天使……

        “纳吉尼，除了你我不知道要告诉谁这个消息，但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是一定要跟人分享的！”波姬拉着纳吉尼坐下，转身时动作轻盈而快乐，带起裙摆旋出了一朵巨大的花。

        纳吉尼给自己倒了杯茶，以缓解这一路马车奔忙的干渴。“什么事呀？这么神秘。”

        “我爱上了一个人！”

        噗——一口茶差点没把纳吉尼呛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纳吉尼好不容易顺匀了气，抬头一看波姬裙子上的一大片水渍，又囧又不好意思，“对、对不起……不过、我刚才没听错？”姑娘你才多大啊？

        波姬严肃的摇摇头。

        “那么，是那个先生？”纳吉尼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周围，房间跟上次相比显然又换了一轮新奇布置，“那位先生好像真挺喜欢你的，花了这么多心思。”只不过这种把人当作收藏品一样禁锢起来的做法总让人感觉不舒服。

        但波姬还是摇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纳吉尼。

        那双碧蓝色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不以为然的淡漠情绪，因为不再如平时一般天真懵懂、一望而见底，反而多出了一分难言的风情。“莫里森夫人曾经说过只要是男人就会喜欢我，公爵先生虽然老得都快发臭了，但也是男人，那么他的喜欢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纳吉尼微微一愣，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美艳绝伦的小姑娘来——从她第一眼见到波姬，就觉得她不仅长得极美，还有一份奇妙的气质。此前纳吉尼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身上感受出“性感”来。纵使欧美人种大多早熟，但波姬的性感却不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风韵。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媚骨天成”，或多或少的带有某种贬义色彩。而波姬的性感之美从不让人觉得放浪，反而因为尚未长成而增添了一份纯情。即使知道了她以前是一名童妓，现在是一个禁脔，纳吉尼也未在她身上觉察到一丝肮脏的感觉。

        事实上任何人在得知真相之前，都会由衷的认为这是一位高贵纯情的美丽公主。她一颦一笑之间能勾魂夺魂，这一切却都是不自觉的，而这份不自觉无形中又为她的美增添了难以言说的魅力，真是惊心动魄。

        这样一个只能用尤物来形容的存在，几乎只存在于男性的幻想中，用来神往和意淫。此时却坐在她面前，认认真真的说她爱上了一个人的同时，又说出那样锋利冷漠的话语。

        有人认为芸芸众生可以用感性和理性两者来划分，区别不过是两种属性在每个人身上所占的比例不太一样，像纳吉尼就认为自己是感性大于理性，当然很多女孩子都是这样。而像波姬这种，一边天真懵懂的抱着个旧娃娃念念不忘，一边又可以对包养她的公爵做出如此理智到冷漠的评论。可见世间没有绝对，只不过纳吉尼私下里觉得这跟公爵本身的老朽无观赏性有很大联系，毕竟帅哥包养美女和老头包养美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鉴于公爵貌似没有要撒手尘寰的意思，所以一时半会儿波姬恐怕还是会由他来包养，纳吉尼的想法在短期内应该无法论证，谁知道今天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爱上一个人……

        纳吉尼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端端正正的坐好，看着波姬美丽的眼睛，“那么，是谁呢？”

        波姬弯起嘴角，眼里溢满了满足和欣喜，是那种、愿望终于达成的孩童式的快乐。“他帮我修好了娃娃。”说着把从不离身的洋娃娃献宝一样举到纳吉尼面前。

        纳吉尼接过娃娃，果然发现那只脱落的手臂已经重新安好，甚至还换了一件新衣服，一件精致簇新得与这个旧娃娃完全不搭的公主裙。纳吉尼好笑的想到，这大概是波姬从那堆公爵送的昂贵玩偶身上扒下来的……算不算是、买椟还珠？公爵大人呐，倾尽所有也不如投其所好呀！

        “花园里的风信子开始枯萎了，盖德带来了弗罗，他的手真巧，你看，这些高雪轮就是他移栽的。”波姬牵着纳吉尼走到水池旁，指着呈梅花状围绕着水池分布的成片的小花说道，纳吉尼放眼望去，只见这些小花每一瓣都是一种颜色，簇拥着中间的圆形水池，既像一朵巨大的七色花，又像一枚诱人的玻璃糖。

        “这么说弗罗是新来的花匠？”纳吉尼看着那片别致的花圃，暗叹没想到看起来精明老练的盖德也会犯这种“引狼入室”的错误。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又到旁边的躺椅上坐下。在纳吉尼看来，波姬的好恶充满了孩子气，跟她朝夕相处的人不是把她当玩物就是把她当任务，从没有人愿意好好的倾听一下她真正的意愿。所以她对于这一切的态度也像她自己说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后来出现了肯认真听她说话的自己，波姬的反应就是重要事就应该很好朋友分享，十分的率真。

        而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帮她修好了最珍贵的宝物的弗罗，波姬大概也就觉得他也是“很好的人”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纳吉尼其实只是想告诉波姬，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啊……

        却偏偏不知道从何谈起。像波姬这样的身份样貌，想要平凡，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她狠狠心把脸毁了，可是从纳吉尼又实在想不出生活经验全无的她不靠脸靠什么吃饭？

        “波姬们”的命运可悲又可怜。可怜的是红颜薄命，身不由己。可悲的是她们被当做菟丝子养大，除了依靠男人获取幸福之外别无他法，而靠男人又是一件碰运气的事。从彩票的中奖率就可以推知这事儿有多不靠谱……想来先去，还是觉得女人想太多容易老，=

        纳吉尼靠着波姬，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听她说“自己的爱人”怎样偷偷的帮她把娃娃修好，是个“很温柔的人”，凡此种种……是一种普通小姑娘的单纯情绪，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升起一丝希冀——愿她永远这般快乐、愿她的爱情跟这夏季一般灿烂美丽，愿她如手中的洋娃娃，不必面对成人世界的风风雨雨……

        洋娃娃……纳吉尼细细摩挲着手中玩偶的脸，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的、非常重要的……是什么？

        “纳吉尼，你在看什么？”

        看？对——看！是眼睛！是娃娃的眼睛——白兰度的吊坠是娃娃的眼睛！

        纳吉尼激动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她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波姬，手指因为用力握着玩偶而微微发白，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然后，她终于找回自己的知觉，跳起来一把抱住波姬，“波姬！波姬——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真傻，我一直以为娃娃手上的字母是波姬（Boggy）的缩写，原来、原来……”原来是竟是白兰度（Brando）！

        “原来什么？”身后传来冷冷的询问，纳吉尼动作一顿，吐吐舌头赶快放开波姬坐好，冲着梅丽尔露出一个讨喜的笑脸，“没、没什么，呵呵呵……”

        而后忍着脱口而出“我给你找到哥哥啦！”的冲动，坐立难安的在梅丽尔狐疑的目光下顾左右而言他。想回房细说吧，又怕她更生疑心，只好耐下性子跟波姬又聊了几句准备告辞——先不告诉她也好，免得这缺心眼的姑娘跟小燕子似的做梦都念叨这事儿搞得东窗事发就不好了，还是先去找白兰度要紧！

        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坐在奔驰的马车上，看着窗外早已不见了风信子踪影的漫漫长路，纳吉尼突然意识到，这个夏天，已经悄悄过去了啊……


　　https://www.dldwx.cc/xs/107197/5455949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