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尘封的记忆1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装修简约。乳白色的印花壁纸上，张贴着两张风格迥异的海报，一张印有龙猫图案，另一张上面哈利波特正挥动着魔法棒。一张白色的床和靠窗的写字桌，占去了房间多半的空间。
门被推开了，黎莫走进卧室，她半干的头发垂在肩头，挠了挠头发，拉开椅子坐下来。支着头，注视着窗外，是个晴朗的天气，阳光涌进窗户落在写字桌上，使整个人变得暖暖洋洋的。
打开抽屉，胡乱的翻了一气，又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被压在书下的铁盒子。
盒子被几圈胶带缠着，透明的胶带有些泛黄，她将胶带撕了下来，用指甲扣了扣上面粘着的胶。
深吸一口气，黎莫还是准备将这个尘封了五年的盒子打开。盒子里装着一枚小小的乌龟标本，一把被扳得有些扭曲的钢尺，以及一张照片。但更多的，还是涌现在她脑海里的记忆。
看着这些东西，她的记忆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陆津然将一只活生生的小乌龟，藏到了黎莫的铅笔盒里。她打开的时候吓了一跳，乌龟一动不动的将脖子缩进壳里，怎么敲也没反应，她以为它被闷死了。
“如果你能让这只乌龟活过一个暑假，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就把我所有宫崎骏的光碟拱手让给你。”
陆津然放下了狠话，黎莫当然爽快的答应了。宫崎骏的动漫电影光碟，对她来说是个稀罕的东西。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小城，能买一套正版的全套光碟有点困难，而陆津然就有一套，是他舅舅从日本买回来的。
就当黎莫满心欢喜的答应一定要养活乌龟时，几天后，陆津然的位置空了出来。他没有和她一起拍毕业照，也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他在初三毕业前一周离开了学校。
陆津然走后，很多人都来问她，“你和陆津然是好朋友，你知道陆津然去哪儿了吗？”“陆津然怎么连毕业照都没有拍”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陆津然的好朋友，可是他走了，他没有告诉她。
陆津然约她出去的见面时候，她心里紧张又期待。她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没有来学校？也没有一起拍毕业照，为什么小乌龟吃了东西？就将脖子缩了起来……可她的“为什么”落空了，他没有来赴约。
而她，省略在心里的那句话，也失去了说出来的机会。
黎莫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等到星星都睡着了，脑袋也晃晕了。当夏日的凉风袭来时，黎哲在公园找到她，把她揪回了家，陆津然也没有出现。
她觉得，陆津然一定在家里偷着复习，忘记了时间，所以没有出来见她。想着暑假之后他们就会再见面，到时候还有他给她的光碟，她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陆津然给她的小乌龟，半个月之后就不见了，在阳台上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个标本。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黎莫在学校门口等了一整天，在人群中寻找陆津然的身影，而他并没有拿着光碟出现。她将录取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发现他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参加升学考试……
她对陆津然的离开很难过，她伤心的以为，他没有把她当朋友，如果离开也要说一声不是吗？
黎莫将乌龟壳放回盒子里，将那张照片从里面拿了出来。
照片上，拿着扫帚满脸带着青涩气息的两人，是她和陆津然，拍照的时候，他们正在参加社区劳动。
陆津然脸上有些不情愿，拿着扫帚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下手，她拿着扫帚，从他背后悄悄走过，正要往他头上敲。
这张照片让黎莫明白，陆津然在她初中的生活中，是真实的存在的，而不是她自己的臆想。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她只会在脑海里慢慢勾勒陆津然的样子，最后越来越模糊，直至将他彻底的遗忘。但只要看见这张照片，她的记忆就像洪水一般将她吞没，眼前的他越来越清晰，让她不得不想。
她用手指轻轻触着照片，指间划过他那张熟悉的面孔，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丝冷俊。
再看看她，留着很短的头发，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很多人，都将她误认为是个清秀的小男生，连陆津然也一样。
初一开学的第一天，他们成了同桌。她朝他笑了笑，而陆津然转过头，举起手就请求老师换坐位。他看到，大部分男生都和女生坐在一起，他不愿意跟个“男生”坐在一起，他希望和女生坐在一起，最好还是个漂亮的女生。
那时候的黎莫内心有些自卑，失去黎妈的她，刚刚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走出来，除了年纪第一的入学成绩之外，她觉得她的世界陌生又灰暗。
而目光和陆津然相遇的瞬间，她不知道，她的人生改变了，陆津然像是夏日的一米阳光，照进了她冬日雾霾阴布的内心。
每隔两周，班上会换一次坐位。也就意味着，有两周的时间，陆津然会和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女生坐在一起。
轮到陆津然和黎莫坐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是对他笑笑，基本上不和他说话。她明白，他也不想跟她说话。
但是这段无声的沉默，很快就被陆津然主动打破了，而他第一句话就是，“把你的作业拿过来，给我抄抄。”
黎莫没有让他抄作业，特别是听到他说话时的那种的命令口气，她更不想让他抄她的作业。
这样，他们的第一次交流以失败告终，两人又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黎莫依旧做她的事情，当她的学习委员，收班上同学的作业，但是每次收的作业本都会放在陆津然的桌上。
她骨子里虽然也是有点霸道的，但将厚厚的一塌作业本放在陆津然的桌子上，是他自己的要求，她答应了。因为作业本放在她桌子上很占地方，而放在他前面挡着，很方便他抄作业。
陆津然骨子里透着一种叛逆和淡漠，有一种神秘的气息，那种气质，引来了一大批情窦初开的女生的迷恋。班上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喜欢他，而黎莫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一。
很多人背地里说，陆津然是整个学校最神秘和长得最帅的男生，也有人说，陆津然小学的时候，就跟着社会上的人一起混社会。因此，他的身上带着一种痞气。
只有黎莫不那么认为，她觉得，如果她是一个男生，她会长得比陆津然还要好看。而在她的眼里，陆津然就是一个白痴。
他上课不听讲，总是爱做小动作，喜欢上课的时候说悄悄话，老是把本子一条条的撕下来，上面什么也不写，只是夹杂书本里，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偶尔他会支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装一下深沉，这时候，老师的粉笔也会准确无误的落在他头上。
当老师讲的课，是黎莫很熟悉的时候，也就是她说悄悄话的时候。但她多半会对着书，和一个虚构的精灵自言自语，不会影响其他人。
后来，她自言自语的时候，陆津然会冷不丁的接上她的话，这对他们关系的改善，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陆津然的成绩平平，却是老师眼里所喜欢的学生。那个时候，老师关注的一般都是学习好的学生、学习差的坏学生、和长的好看学习一般的学生，陆津然属于后者，黎莫则属于前者。
陆津然和黎莫都有上课说悄悄话的习惯，他们也偶尔上课说一下悄悄话。话题的内容无外乎：今天语文老师穿的裙子真漂亮，数学老师穿的衬衫已经两周没换下来了，地理老师真的好凶……这样类似的话题。
除了这些话题之外，他们再无其他的话题。陆津然会拿着课外书，压在书本下偷偷的浏览，也会拿着魔方藏到桌子底下翻转，但对黎莫的殷勤，只是冷冰冰的不理不睬。
陆津然嘲笑黎莫有些丑陋的头发，嘲笑她没衣服穿，只剩下可以穿的校服，在嘲笑她是男人婆的时候，他终于将她惹怒了。
她趁他大课间出去的时候，打开了他的笔盒，将他所有的笔大卸八块，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他的钢尺扳弯，又将粉笔磨成粉末，撒在他的桌凳上。做完这些，她满意极了，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后果。
陆津然看到后，气得像发了疯的小兽，骂她是个没有家教的可恶的混蛋，当着很多人的面，黎莫被这样的谩骂气哭了。
这是陆津然第一次看见黎莫哭泣，带着委屈和不甘，但只为他而哭。
在被激怒之下，黎莫失去了理智，拿着圆珠笔，抓住他拽着她手腕的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看见陆津然的手心直往冒血，她那时才知道，她闯了大祸，惹火烧身，要被叫家长了。
“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拉到巷子里揍一顿，千万别逃跑!”
陆津然气得咬牙切齿，当场撂下了这样一句狠话。
而黎莫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接受了陆津然的挑衅。她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宁愿被揍一顿，也不愿意让黎爸来学校。
那天上课的时候，两人的脸都拉得很长，思绪也飘到了九霄云外。
黎莫在暗想：“陆津然会打我吗？男生怎么可以打女生呢？他应该不会打我吧？万一他会打我呢？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吧？怎么能向他认错呢？是他先惹我的，况且我已经接受挑战了。”
这样想着，她把胳膊朝陆津然的桌边挪了挪，超过了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他没有理她。那一刻，她觉得，她莫名的赢得了胜利。
陆津然并没有察觉黎莫越界了，他的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他觉得，他真的做的有点过分了，还恐吓加威胁，但是，他怎么能让她在他头上撒野呢？
数学老师拿着三角尺，在他们的桌上连敲了好几下，他们俩才大梦初醒般站起来，两人二话没说就被赶出了教室，在教室外面接受罚站。
黎莫苦中作乐，觉得可以出去透一口气，而陆津然压根就没有心情听课。
他们俩肩并肩站在门口，中间隔了三人的距离。黎莫并没有那么听话，不安分的站着，还不时低着头踢脚尖，心里好气又好笑。
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的风景，用眼角偷偷的看着对方。
许多年之后，黎莫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连和他在一起罚站的时光，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两人站了一节课，被批评了一顿之后，进了教室。不久，下课铃声也响了。
黎莫心里变得不安起来，她没有兴高采烈地跑出教室，而是感觉大祸临头了。
“最好别逃跑，出去别忘了在校门口等着。”
陆津然拿起书包离开了坐位，回过头冷冰冰的对她说。
她在学校门口等着被揍的时候，既后悔又害怕。她想起了学校里的传言——陆津然有可能是混过社会的。那他可能会叫一帮人，将她揍一顿，或者……她不敢想象。
那一刻，黎莫逃跑也不是，站在原地等也不是，逃跑只会让她死得更惨。她也完全被吓懵了，不打算告诉别人，觉得自己可以私了。
她抓着班上个子最大的女生的胳膊，在校门口等陆津然，像要赴刑场般壮烈。
可要是陆津然带一帮人来，她该怎么办呢？陆津然刚才是去找人帮忙了吗？千万不要把班上的那个叫彭超的胖子叫出来，他的胳膊比她的小腿还要粗。
黎莫在心里琢磨着对策，不知不觉，川流不息的人群渐渐消散。只是，等到校园里的人都走光了，她也没有看到陆津然的人影。而那个陪在她身边，名叫林雯雯的高个子女生，成了她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黎莫和陆津然两人，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来到了学校。
黎莫把书包塞进桌肚，两只手紧紧的抓着书包，想着昨天没打成，今天她是躲不掉了。何不来个痛快，她转头，看着从书包里取书的陆津然，声音越来越小。
“你昨天……为,为什么没来打我”
陆津然两手拿着书，把视线从课本移到黎莫的脸上，眉毛微微一蹙阴沉着脸，语气十分强硬。
“你找打是不是？”
黎莫点点头，又猛的摇摇头，嬉皮笑脸地说“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嘛。”
他们在课间打架一事，惊动了教导主任，黎莫和陆津然同时受到了教导主任的开导。教导主任把他们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番。
“有本事，你们俩以男生的方式到学校外面打一架，何必在课间的时候惹是生非，你们班的门都快被挤掉了，你们知不知道”
教导主任指着黎莫，因为他们俩穿着宽大的校服，教导主任没有认出她是女生。
之所以他们班的门都被挤掉了，都是因为班上的胖子。胖子给正在打篮球的陆津然高呼了一声，看陆津然打球的女生，也想一睹他打架的风采，跟着他在了他们班门口。这一来，引起了教导主任的注意。
陆津然背着手，站在办公室，瞥了一眼黎莫羞红的脸，又看了一眼秃头主任，差点笑了出来。
教导主任以打架滋事为由，罚他们俩打扫两周的操场，并作为反面教材，当着全年级同学的面，做深刻的检讨。
对于这个结果，黎莫除了觉得丢人之外还挺满意，因为不用叫家长了，她也尝到了当一个坏学生的乐趣。在主席台上拿着检讨书，念那些违心的话时，她差点儿笑了出来。
陆津然虽然心里不服气，但在号称“校园四大杀手”之一的秃头主任面前，他也不反抗。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相反，他在主席台上念检讨的时候，又虏获了一大批少女的芳心。
“黎莫，你的名字很奇怪。”
陆津然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处黎莫弯着腰的背影，用力地喊了一声。
“奇怪吗？你反过念一遍。”
黎莫挺直腰，转过头看着陆津然。她发现，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声音很好听。
“莫黎”
“莫黎，莫离，不要离开。”
黎莫缓缓走向陆津然，微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我的名字，是我爸妈的姓组成的，他们太爱对方，也太爱我了。”她拿过他手里的扫帚，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吗？”
陆津然摇摇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空水瓶，淡淡地说，“很特别。”
扫了两周操场之后，陆津然在心里，由衷的发出一声不打不相识的感慨。黎莫在他心里成了患难兄弟，即使在他边扔垃圾，她边扫的情况下，她还是代他扫了两周的操场。他觉得，她很仗义不记仇。
而他，也只是想吓唬一下她，本来就没有把她拉到巷子里揍一顿的打算。他还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着她，他想着，怎么会有那样笨的女生？听见被人打，不赶紧跑，竟然还站在原地等着被人打。
黎莫对陆津然没有把她拉出去揍一顿相当感激，从那以后，她主动将她的作业本挪到一边，让他可以抄她的作业。不过要故意抄错几道，让老师看不出来。
而她，也有不想写作业的时候。那时，她取出半沓作业本，放到她的桌上，挡在她面前，抄参考答案。
黎莫在抄答案的同时，会偷偷瞄一眼同样在“作案”的陆津然，他们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种默契。
她赔了陆津然一把崭新的钢尺，他开始拿着钢尺破坏公物，课桌上满是他用尺子刮的凹痕。
陆津然开始有意无意的和黎莫主动说话，或向她问问题。她知道了他混社会的事，只不过是对他形象的一种臆造，那时候的女生，好像都喜欢拽拽的男生。
黎莫有一个爱好，这个爱好有点奇怪。每隔一两天，她都会在课间的时候，将手伸到大门外，叫一声学校门口小卖部的大爷，让大爷向她递过来两包香脆面。
后来小卖部的大爷，因为她的举动，发现了商机。算好了课间下课的时间，将零食摆到了大门口，很多同学拿着钱，手伸出铁门外，换来课间有零食的小欢乐。
黎莫每次都会将香脆面，放在桌在上用拳头砸得碎碎的，然后才倒进嘴里。
有一次，她正在砸方便面的时候，陆津然手痒痒，简单粗暴的一拳砸在了方便面上，包装袋“砰”的一声裂开了，面也从袋子着里面跑了出来。
“一拳搞定。”
他转过头，扬扬眉毛，一脸骄傲。
“陆津然，你想吃就直说，我可以分你一包。”
黎莫拿过方便面放到他桌子上，很是豪爽。
“我从来不吃零食，只是想帮个忙而已。”
后来，只要黎莫吃方便面，陆津然都会帮忙。此后，在黎莫眼里，那两包廉价的方便面，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只是现在的她，再也尝不出当年的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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