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前任现任

命运的末端早已注定，只是我们看不到尽头。

        我是弑神者，终点到了。

        红色的名帖上，整整齐齐写着名字，除了相白和敖卓，其余的都不认识，五台山都习惯喊诨号，比如狐二爷狐三爷，真正的名字只有他们内部知道，任务难度略高，有点棘手。

        紫薇大帝说过，这个口红能保我安全返回离境，所以说，这是要给他老人家纳投名状咯。

        我不喜欢五台山的大爷们，可也没仇没怨的，干嘛杀人家嘛，再说了，五台山的大爷们个个精明。只要落下第一滴血，本宝宝就会成为游戏里的红名狂魔，一出现，别人就知道我要干嘛。

        此地无银三百两，红名一出，我肯定会被大爷们先当烤鸭片了，沾着酱卷饼吃。

        镜子里，在下素衣白裳，轻纱层叠，干净得不染纤尘，婴儿肥的脸盘子上，挂着仪式性的微笑，好似庙里的菩萨，慈悲得格式化。

        哎，一看面相就知道我自己不是个好东西，虚伪。

        我自生来久承昊天大帝的教诲，再世又从紫薇大帝为无言之师，如今一身弑神本领，都是在紫薇星垣的书房里，扒着书案，靠在他身旁，一点一滴学来的。可亲师父从未要求我做任何事，这继师父到底是不亲，凡事带着目的，压榨劳动力，黑心。

        风起随雪飘，在阳光下烁烁闪亮，门外风动铃响，清泉穿越冰雪，潺潺流入石潭，我压下名帖，起身将在冰面上挣扎的凤尾金鱼重新放入水池。狐相白带着七喜回来了，名帖灵动警觉，缩成了筷子粗细的小卷轴，化作坠子，挂在了腰带上。

        卷轴末端，垂下细碎的金流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狐相白眼神暗了暗，七喜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却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娃娃，和我小时候七分相像。

        “妈妈，我好看吗？”孩子皱着眉，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好看，和妈妈小时候一样好看。”我恬不知此地夸耀着，笑脸张扬，“妈妈可是琼台最美的女神，所有的小姐妹都喜欢我！”

        七喜得到回答，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心地笑起来：“原来真的很漂亮呀，华林叔叔还说我是小胖猪呢，爸爸的朋友果然都是坏人，他们的话就是不能信。”

        七喜蹦蹦跳跳跑进屋，去柜子里找零食吃，她聪明，而且是绝顶聪明，是敌是友分得很清楚，跟我历练万世，果然没有白瞎。狐相白尴尬地挠挠头，轻笑着辩解：“华林也是亲昵一说，不是故意的。”

        华林，名单上第二十七位。

        “小七巧，我给你烤了蜜汁鸡，一会儿撕给你吃。”

        他长身玉立，靠在门前的廊柱上，像是天生没骨头，就爱噙着一点慵懒痞气的风流。他浅笑，白金色的衣裳上沾了不少枯枝败叶，眼如春雪消融，水亮清透，双手轻轻握着我，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教人想不到他一点坏处。啧，看来是得了高人指点，来投我所好了，不知高人是谁，竟将我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七巧，你今天真好看。”

        “我一直都很好看。”

        “好看得想亲亲你。”

        狐相白笑意盈盈俯下身来，兰香袅袅，缭绕在身侧，热气迎面扑来，教人躲无可躲，“无时无刻不想你，想你坐在我怀里吃糖糕，还想你和我一起去看花，去钓鱼。”

        不得不说，高人真是妙手回春，把狐相白一个流氓生生打造成了翩翩少年郎。他似乎戒了烟，最近再没见过他夹着烟吞云吐雾。

        可惜了，他不是狐大爷，那个小心翼翼疼我的狐大爷。

        相白，是创世神第二大护法，不是梵仙山的野生大仙儿狐大爷。他是堂堂的尊神，是天上地下著名的暴力团伙首脑，生性嗜血，一言不合就要你命，手段残忍，杀伐决断，理智到可怕。

        关于这位尊神，我根本不想提及，正如不想记起冷血理智的紫薇大帝一样。

        在他们眼里，我是下位者，是个活该听话的工具罢了。

        而我曾爱过的狐大爷啊，他为了耍帅，会硬扛着五台山的冷风，在大雨天穿短裤戴墨镜。龙三爷每次路过梵仙山，笑话我是骚狐狸崽子，下一次，狐大爷肯定会加倍奉还，变本加厉地捉弄龙三爷。

        就连他拔龙三爷路牌，曲曲折折去招惹紫府君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怕我走路辛苦，想要招了一个白票免费的云头给我坐。

        明明是想让我吃更好的食物，却不直说，非要来抢他不爱吃的蘑菇，吃到食物中毒，脸色青白地在厕所里蹲一天。

        买了我最爱的银色旅行箱，仔细贴满红狐狸贴纸，然后却故意风轻云淡地说是自己捡来的，再然后偷偷藏一把杜蕾斯，幼稚地期待我能因此“情窦初开”。

        他的傲娇和别扭，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

        我爱过的狐大爷，只是世上并不存在的一个幻影，就像是镜花水月，梦幻，却不现实。

        这是相白的悲哀，更是我的悲哀。

        天青蓝色，熠熠万里晴朗，山风裹挟着冰凉的水汽，淡淡略过，檐下垂角铃铛再次响起，祈光架着五色祥云车落在山门外，山门朱红色，他也一身朱红色，脸色喜气洋洋，笑着从车上下来，无视狐相白，冲我招了招手：“胖胖，来，你看还缺什么东西，我点了单子搬进去。”

        “你要干什么！搬家？”狐相白嗖得一下冲了过去，不由分说地，一爪子在沙发床上掏出个大洞，破海绵像呕吐物一样噗得涌出来，顿时变得十分恶心。

        哎，这就是创世神第二大倚仗的素质，真是堪忧。

        祈光不甚在意的样子，掸了掸长衫上的碎屑，笑得温文尔雅，只是说出来的话，照例没有君子风范，“现代社会谈恋爱同居，很正常。相白大人看来需要赶紧补补课，才跟得上社会进步啊。”

        说罢，祈光朝我摊手，可怜巴巴地说：“胖胖，看来我们只能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狐相白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今天要走纯情路线，所以不能暴跳如雷地拔剑，一刀捅死祈光，只能恨恨地拂袖而去。

        不过，须臾片刻，他便又折返回来，抱着自己的铺盖，扔在了卧室小炕上，理直气壮地说：“好，你们谈恋爱，我来陪女儿！”

        赤红色的被单上，绣着汹汹狐火纹章，铺盖卷儿东倒西歪，皱巴巴的，面子上也不太干净，蹭了不少尘土，被扔在炕上，激起一道明显的尘迹，在阳光下缓缓地漂浮着，呛人。

        七喜捂着零食口袋，面色一凛，嫌弃地走出门，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祈光哂笑，七喜靠在他腿边蹭了蹭，幽幽道：“真可惜，我睁开眼的时候，一直拿你当爸爸。”

        手指触到冰凉的卷轴挂坠儿，叫人心凉：人形和兽形的区别，太明显了。从前的小狐狸七喜，可没有这么恶意满满。兽性无情在血腥上，人性无情在心头，七喜的话，简直比刀子还锋利。

        狐相白神色刹那间颓废下去，看起来瞬间老了许多，他耷拉着脑袋，看仙子往屋里搬东西，再没说一句话，然后默默地进屋，无声无息地铺好自己的被褥，坐在炕桌前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很可怜。祈光长叹一声，于心不忍，捏住七喜肥嘟嘟的小胖脸，低声说：“去跟爸爸道歉，没爸爸，你可活不到现在。”

        七喜的元神之火，是狐相白花了大力气保下来的，若不感恩，比禽兽还不如。

        “知道啦……”七喜嘟着嘴，攥着零食袋子又进了屋，倏尔，就听到她稚嫩的声音：“爸爸，对不起，可是这不能怪我，你说话就这样，总捅刀子，叫人家伤心死了。华林那傻叉说我胖猪似得，你不护着我，还笑着应一句。你是不是我亲爹呀，我是女孩子，别人说我是胖猪，你不该打扁他给我出气吗？”

        一番话，惊人又好玩，我与祈光对视一眼，都很意外，做女儿的，竟然亲身示范，给她亲爸爸挖坑，教育起来了？！她也聪明得太邪门儿了。

        不过，狐相白看起来很吃这一套，居然诚恳地认同了：“乖乖，爸爸知道错了，咱们一会儿就去揍扁华林。”

        “好呀好呀！”

        屋里传来了父女两重归于好的笑声，我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七喜竟然是个腹黑，祈光笑得花枝乱颤，忍了又忍，才压低声音道：“看到没有，三言两语就收了个第一厉害人物当打手，以后紫府君恐怕就更忙了。”

        “是啊，更忙了。”

        我拨了拨腰间的挂坠儿，轻笑不减，狐相白成了女儿奴，七喜不会有危险，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五台山一段时间了。

        “这样也好，你也住下，我要出门一段日子。”

        “去哪儿？”祈光讶异，“不是怕我和狐相白闹起来，烦你吧？”

        “不是。”我转身朝山门外走去，淡淡道：“我要去朱日和，看凡人怎么打仗。”

        朱日和，凡世间最神秘的红蓝对抗演习基地，据说每次演习都精彩绝伦，红军与蓝军，要么僵持不下，要么被蓝军打得稀里哗啦。我要弑杀藏在五台山的伪装神祗，就必须学学怎么打仗。

        当年弑神战争我没参与，一生里也没见过真正大手笔的战争，所以不懂运筹帷幄，也不懂攻伐之道，眼下正好去跟凡人学学。

        磨好刀，才好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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